叶落花开
1974年的一个冬夜,榆林下着鹅毛大雪,张北裹紧了身上的大衣,望着黑洞洞的夜,胸中充满了愁绪,或许是因为此时榆林的雪,也或许是因为此刻中华大地上的雪。
“同志,同志,同志快醒醒,到站了……”随着列车员的催促声张北醒了过来,揉着眼睛对列车员报以微笑,表示感谢。他匆匆拿着行李走下了火车,望着这陌生的地方他有些迷茫,在这之前他只知道这个地方叫林西,在榆林的西边,是全陕西最穷的地方,而他是一个来到这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识青年。
“你是张北吗?”一个羞涩的女声从他背后传来,他愣了愣说“额……是的,对对对,我是张北,你是来接我的吧”,说着他转身过去“哇!”他看见了一张瘦弱却干净的面庞,这脸美得很无华,让他不禁叫了出来。
“嗯…我是我们石磨子大队派来接你的人,我叫孙秀。”女孩回应。他堆笑着伸出了手,“同志你好。”孙秀愣住了,手在衣角乱抓着,不知所措,这是她第一次要握住男人的手。过了一会儿,风吹得张北的手有点冷了,他才把手收了回来,尴尬一笑。
“走…走…走吧,那边有辆拖拉机,大队专门叫来接你的。”孙秀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辆红色的拖拉机。张北应了声,提着行李走了过去,孙秀紧跟其后。
拖拉机在黄土上颠簸着,开拖拉机的是个中年人,脸上写满了严肃,三人像黄土坡一样沉默。
时至中午,拖拉机终于是开到了石磨子大队柳叶湾。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上前跟张北打起了招呼:“嘿,你好,我是这柳叶村的支书,我叫白山南,欢迎来我们这儿学习啊。”张北应道:“同志你好,以后要受你们照顾了啊,哈哈哈。”这时一个妇女插话说:“莫问题啊,同志莫问题,同志快里面坐,先休息休息。”白山南介绍道:“这是我婆姨,叫婶子就行。”张北笑应道:“好嘞,叔,婶子。”便进了白山南家的窑里。
白山南那是热情得很啊,很快就和张北聊了起来。谈话中张北了解到接自己的孙秀是柳叶湾顶好看的姑娘,那老汉就是孙秀他爹,叫做孙满堂,是石磨子大队的革委会副主任。白山南说这孙老汉是硬着要亲自开拖拉机去接张北的,因为他怕这城里来的白净后生把自家女子骗去做婆姨,不当这贫下中农了。张北闻言笑说:“怎么可能,这孙秀挺害羞一女娃娃,咋会跟我跑了吗,你说是不是嘛。再说,我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,怎么也得到村子里来过几年光景嘛。”
这天夜里,张北在白山南家外的路边上看着《毛主席语录》,天上的繁星为他照亮了黑夜,但他仍然感受到了对黑夜的恐惧,这恐惧源自对未来的迷茫,他清楚的感觉到从几年前开始这个国家就出现了异象,很多事都被本末倒置,自己的前程和国家的命运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。
孙老汉也在星星下面坐着,烟雾升起在他眼前,模模糊糊的身影融入了这无边的黑。
很快张北被安排到了柳叶湾三队进行下乡劳动。没日没夜的农田基建会战简直累脱了张北的一层皮,他每天要比别人多做一倍甚至两三倍的活。但是一顿还是只能吃半个黑面膜,有时连黑面膜都吃不到。山里的二流子还不时嘲笑这城里学生娃娃不会种地,往他身上扔泥巴。
除夕前一晚,张北坐在黄河边上,一边打着水漂,一边看着黄河水,坚信着自己会有一个充满光明的明天,因为这黄河水总有清的一天。思绪中他竟然睡着了。
“同志,你在这儿做什么?”张北听到了女人的声音,回头一看竟是孙秀。
/ “孙秀啊,我在这儿坐会儿,竟然睡着了。”
“你注意点身体啊,毛主席教导我们身体是革命的本钱,你平常都已经比我们多干那么多活了,还吃得那么少,这样下去可不行,白叔让我给你送几个黄面膜来,快吃点吧。”
而此时孙满堂正为家里丢失的黄面膜跟妻子发着火,这城里来的知青张北天天看《红岩》,还给娃娃们传些胡话早就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了,黄面膜一丢更是火上浇油。
说着,孙秀拿出了几个用布包起来的黄面膜。张北一看见也顾不得形象,立马就狼吞虎咽起来,看得孙秀直发笑。吃饱了的满足感和孙秀清脆动人的笑声让张北的心情好了起来。
张北问孙秀:“你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?”
孙秀看了看奔流着的黄河水,回答说:“我当然想啊,可是我爹告诉我山那边都不是什么好人,不准我出去,最多也就让我去林西火车站,那天去接你还是我第一次出柳叶村呢。”
张北讶异:“外面可不是你爹说的那样啊!”他有些激动。
“对啊,我也这么想,因为毛主席也在山那边啊,毛主席可以我们的大救星啊,他不就是好人吗?”孙秀高声道。
无声片刻,一束光突然照了过来,只听三队队长孙国礼喝道:“那两个娃娃干甚呢?夜战开始了不知道啊,你们在哪儿玩,对得起党对得起毛主席吗?”张北匆忙地拉起孙秀就往沟上跑,孙秀双颊通红,这是她第二次触碰到张北的手心。
第二天上午,孙秀见到张北都是绕着走,生怕别人议论他俩。直到那天下午,日头正高,张北正干着活,白山南老婆慌慌张张地跑到了田里来,她这个支书的婆姨平常是不下地的,她一来大家都赶忙凑过去问是怎么回事。她惊慌地回答说:“老孙家房子让火烧啦!赶快去救人啊!”张北和大家一听,扔下锄头就往老孙家跑,到了老孙家,只见孙满堂在早已化作火海的屋外踱步,哭喊着“我的女子啊”。张北一听孙秀还在这场大火里,便飞奔进了屋子,他在炽热的火焰中寻找着孙秀,他的脸被火烤得黢黑,但他依旧睁大了那双有神的眼睛,四下寻找着。突然他听到了孙秀的呼救声,他冲进那间屋子,抱起孙秀就往外跑,跑出门外,他只感受到了一阵微风吹来,双眼一闭便昏厥了过去,在隐约中他听见了孙秀呼唤着他的名字。
当他醒来时,他已经躺在了白山南的家里,张北看见外面的太阳发现已经到了下午了,连忙爬了起来,正当他要开门时,他听到了孙老汉的声音:“我那天下午让我女子在家烧些洋芋,结果哪儿知道那火把窑给点了啊。还差点把我家秀儿给烧了啊。”
白山南:“对啊,还好,张北有胆量冲进去救人,才救了你家女子一命啊。”
“他可是我孙家的恩人!”孙满堂道。
“不过 不过我怕他是个反革命……”
“你在想甚啊,知青娃娃是想法多了些,他咋就反革命咧?你脑壳可是让驴踢咧?”
张北推开门走了出去,看见孙秀也在。
他仔细地看了看,在确认孙秀并无大碍后才和白山南和孙满堂打了打招呼。
孙满堂心想张北定是听见了,脸上挂着不自在。
不过,纵然孙满堂担忧着,孙秀终于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张北好了,两人每天一起劳动,一起在黄河边互诉衷肠,俨然就是对儿郎才女貌的好命鸳鸯啊。
过了些时日,1977年九月,国家决定恢复高考,这不仅是国家命运的转折,也是许许多多知青命运的转折。
那天下午,天空中飘着细蒙蒙的雨丝,在进村的石桥上,一个少年怀里有一个姑娘,蝉鸣伴随着姑娘的哭噎声,显得格外忧伤,风也按不住情绪,缓缓地吹过,将姑娘的眼泪一滴滴地击打在少年的蓝色布衣上,勾勒出一圈圈的黑色印记,少年轻抚着姑娘的面庞,缓缓地说:“秀儿啊,我这次回城去高考,一定会考上大学的,等我考上了大学,赚了钱,我就回来接你,带你去榆林,去西安过好光景去。”孙秀在泪水中逼出了一句嗯,放开了手让他的少年离去,张北先是亲吻了孙秀的额头,又亲吻了这黄土地,快步上了车。
他不敢回头,他怕一回头就离不开这充满回忆的地方和这爱她的姑娘了。
第二年冬天,山沟沟里响着唢呐,孙秀和老公坐在院子里看着最后一片黄叶飘落,数着春节到来的日子,盘算着来年春天要个娃娃。张北也在宿舍楼看着落下的白雪,数着日子,抚摸着日期停留在那年春天的信堆。
花朵盛开衰败带走了时间,那时的少年早已是褪去青丝。张北蹲在一棵树下,秋风嗖嗖地吹过,卷起了地下的落叶。他算了算,今天已经秋分了,天气转凉也是必然的。他站了起来,迈步走向一旁的长椅。
他突然开始咳嗽,他艰难地摸索出一颗红色药丸,干咽了下去。眩晕中,他闻到了一阵浓烈的花香,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株盛开的野花,这野花充满了青春的朝气,他觉得这花不该属于这个万物枯萎的季节。
远方传来了鸣笛声,一列火车开了过来,他抬头看着,这火车和那年冬夜的火车长得一模一样,过了会儿,火车停了,一个少年牵着一个姑娘走下来。少年指着四周说:“秀儿啊,你看,这就是城里,好看着呢吧?”姑娘莞尔一笑,指着前方说你看那片光多耀眼啊,他顺着看了过去,只见一团光正朝他袭来,他从光里感受到了青春的温暖和孙秀的温暖,他轻叹了一句:“秀儿,对不起,我没能去找你,没能让你过上好光景,对不起…”最后他沉没在了这光芒中。
秋风刮过,一株野花正随风开着,花旁的长椅上永远地睡着一个老人,他左手攥着红色药丸,右手攥着蓝色布衣……
发布于2023-11-13
It's going to be end of mine day, except before ending I am reading this enormous post to increase my knowledge.
写得好
这个谢同学还是可以哈,大家要向他学习